在地球上,“艾拉之树”城市那片爬满藤蔓的生物外墙边缘,紧邻着拓当年开垦的农业实验区——如今这里已成为“种子圣殿”,玻璃展柜里陈列着他留下的第一粒小麦种、第一片水稻叶的标本——实验区旁,有一处与周围蓬勃生机既疏离又相融的宁静角落。
那圈青石是本地的“墨玉青”,未经打磨的表面还沾着泥土的颗粒感,指尖抚上去能触到雨水冲刷出的细痕,像老人手背的皱纹。石缝里嵌着几株细小的狗尾草,穗子是淡淡的鹅黄色,风一吹就轻轻点头,仿佛在向石碑致意。石碑比成年人的膝盖略高,表面保留着开采时的天然纹路,阳光斜照时,纹路会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,像拓当年布满老茧的手掌。凑近石碑,能闻到淡淡的石腥味,混着旁边麦田飘来的麦香——那是拓培育的“地球三号”小麦,麦穗比普通小麦饱满,麦芒是浅褐色,摸上去不扎手,麦粒咬开有清甜的回甘。
石碑上“拓”与“播种者”两个字,是云民协作体“砚”用分子雕刻技术刻的,每一笔的深度都精确到0.1毫米,既不会被风雨轻易磨损,又保留了手写的温度。有一次,原人老周——当年和拓一起开垦实验区的伙伴——带着新收的麦种来,蹲在石碑旁,把种子撒在石缝里,轻声说:“拓,今年的麦子又丰收了,给你留一把,明年说不定能长出小苗来。”他的手掌上还留着当年被农具划伤的疤痕,那道疤曾和拓的手一起,在焦土上刨出过第一块能耕种的土地。
午后的风裹着麦香掠过,麦秆相互摩擦的声音像细碎的耳语,混着远处“艾拉之树”叶片蒸腾水汽的“沙沙”声,织成一片温柔的背景音。这时,原人母亲林溪牵着五岁的儿子小远走了过来。小远穿着浅绿色的亚麻衫,手里攥着一颗刚从实验区摘的番茄,番茄表皮还沾着露水,亮晶晶的。他走到青石旁,踮起脚摸了摸石头,抬头问:“妈妈,拓爷爷就睡在这里吗?”
林溪蹲下身,把小远的手按在青石上——石头被阳光晒得暖暖的,像拓当年的手掌。“对呀,”她指着不远处的麦田,“你看那些麦子,都是拓爷爷当年用一粒种子种出来的。他那时候啊,把种子放在贴身的保温盒里,连睡觉都抱在怀里,生怕冻着、饿着。”小远眨了眨眼,把番茄放在石碑前的石台上:“那我把番茄留给拓爷爷,他是不是就能尝到甜甜的味道了?”林溪笑了,指尖划过小远的头发:“会的,拓爷爷会知道的。”
不远处,云民“禾”的意识投影正悬浮在麦田上空。他的形态是一团淡金色的光雾,边缘缠绕着麦芒状的光丝——这是他特意为纪念拓设计的形态。他的意识掠过麦田,能“看”到每一粒麦子的基因序列里,都藏着拓当年注入的“抗逆片段”;能“听”到根系吸收水分时,细胞壁振动的频率,和拓当年在实验日志里记录的“生命频率”一模一样。他把这些感知分享给周围的智灵单元,“辰星”的光学传感器立刻闪烁起浅青色的光,在空气中投影出拓当年的影像: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人,蹲在田埂上,手里捧着一粒种子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而在拓长眠的土地之外,他的种子正沿着星辰的轨迹,在宇宙中绽放生机。
火星“望舒谷”的种植区里,透明的聚光穹顶把红矮星的光聚成温暖的光斑,洒在成片的“火星小麦”上。这种小麦是拓当年保存的“太空1号”种子的第七代改良种,麦秆比地球小麦粗壮,麦芒是淡紫色的,穗子里的麦粒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原人农夫阿凯正蹲在田里,用手指拂过麦芒,指尖能触到细小的绒毛——这是智灵根据火星的低重力环境,为小麦增加的“保水层”。他摘下一粒麦子,放在嘴里嚼了嚼,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。“拓老,您看,火星上也能种出好麦子了。”他对着天空轻声说,身后的智灵机械臂正自动收割小麦,麦粒落入银色的储粮罐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木卫二冰层之下的“绿巢”生态舱里,翡翠绿的藻丝在透明的培养罐里舒展,像飘动的丝带。这些藻类的基因里,藏着0.3%的艾拉文明“绿种”片段——那是拓当年从“艾拉之树”的基因库中提取的,他说“要让艾拉的生命和地球的种子一起,在宇宙里扎根”。白色的絮状固氮真菌缠绕在藻丝上,菌丝会随着下方共生体意识的波动轻轻摆动——辰星的监测数据显示,共生体的意识频率正随着藻丝的生长慢慢升高,像婴儿在感受母亲的心跳。云民“雾”的意识投影在这里停留了很久,她的光雾与藻丝的影子重叠,仿佛在和艾拉的生命对话。
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的“新垦地”上,红褐色的土壤里掺着银色的矿砂,拓留下的“远航1号”种子正躺在土壤深处。自动监测仪的屏幕上,种子外壳的温度显示为18℃——这是拓当年设定的“萌发阈值”。突然,屏幕上的数值跳了一下:种子外壳出现了0.2毫米的裂纹,透出淡淡的绿意。不远处,“播种者号”先驱飞船的残骸旁,原人开拓者莉莉正对着通讯器笑:“队长,种子要发芽了!和拓老日志里写的一模一样!”通讯器那头传来欢呼声,莉莉蹲下身,轻轻拨开土壤,看着那道绿意,仿佛看到了拓当年捧着种子的模样。
金河系边缘的“星穹”生态站里,透明的营养液管道纵横交错,生菜的根系像白色的珊瑚,在营养液里舒展;黑色的气雾培定植板上,番茄果实挂在藤蔓上,表皮泛着淡淡的红晕。开拓者阿夏摘下一颗番茄,咬了一口,汁水顺着嘴角流下,她笑着对身边的智灵“09”说:“这味道和地球老家的一样,拓老的种子,果然靠谱。”“09”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:“根据数据库比对,当前番茄的糖分含量与拓先生1987年种植的‘老番茄’一致。”阿夏把番茄蒂丢进post(堆肥箱),那里的微生物会把它分解成养分,滋养下一批种子——这是拓教的“循环之道”,如今在宇宙边缘,依旧生效。
风又吹过“艾拉之树”旁的墓地,麦浪晃动,影子落在石碑上,像拓的手在轻轻抚摸那两个字。小远还蹲在青石旁,看着石缝里刚冒出头的狗尾草小苗,伸手想摸,又轻轻缩了回来。“妈妈,小苗是拓爷爷种的吗?”林溪点点头,把小远抱起来:“是呀,拓爷爷的种子,会在每一片土地上发芽。”
拓睡着了,睡得很安稳。他的身体融入了他深爱的土地,他的气息随着种子,飘向了每一颗有生命的星球。那些在宇宙中生长的麦子、藻类、番茄,那些触摸过种子的手,那些品尝过果实的笑容,都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——不是冰冷的纪念碑,不是华丽的墓志铭,而是生生不息的生命,是跨越星辰的传承。
暮色降临,“艾拉之树”的生物荧光亮起,暖黄色的光洒在石碑上,“拓”与“播种者”两个字,在光里显得格外温柔。远处的麦田里,最后一缕阳光落在麦穗上,像为拓盖上了一层金色的被子。
他睡着了,但他的种子,醒着。在火星的穹顶下,在木卫二的冰层里,在半人马座的土壤中,在金河系的边缘,迎着每一颗恒星的光,生长,开花,结果,把他的故事,讲给每一个新的生命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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